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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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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4章

離開芙蓉浦一路南行, 晦雨漸消,蓋地的黑雲像被打薄,最後艷陽一照,紙紮馬車上沾著的雨水全部蒸發, 就好像前兩日的大雨不過是迷夢一場。

不過想來, 只要靈命的孽障一日不消, 肉/身一日還在芙蓉浦,雨便停不了。

阮桃扒拉著窗, 離開芙蓉浦有近半個時辰,也仍在朝著來路看。

“想回去?”引玉問。

阮桃依依不舍:“我還沒淋著雨, 怎麽就走了, 剛才我見天雨中夾著金光, 那雨我要是能淋上,一定能開出花。”

蓮升心平氣和地說:“那是我施的金光, 用來找搜找地下石珠, 幫不了你開花。”

阮桃翹起的嘴角立刻下塌,念想全被打消。

僵知道阮桃的本意是想開花, 又慢吞吞往腦門上摸,熱衷於把自己的樹枝摘下來送人。

耳報神恰好就躺在薛問雪的腿上,將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。它白眼一翻,稚聲稚氣道:“下回等我老人家再長出一截枝,一定掰下來給你換洗著用,到時你想給誰就給誰, 省得多一個人還不夠分。”

是這麽個理,可阮桃哪是想要木頭人的枝, 拉開僵的手便說:“都說不要你的了, 我自己會長。”她越說聲音越小, 其實心裏頭清楚,別說花了,她現在連新芽也長不出。

薛問雪只是看了阮桃一眼,又目不轉睛望向窗外,這段路他有些印象,當年追蹤妖跡時,他也路經了此地。

他擡手指向遠處村落,說:“當年我追蹤那只妖,跟著在那邊的村子裏停留了一日,村中腥味濃重,生氣又足,她恰好身負重傷,薄弱氣息完全被掩蓋,讓我找得昏頭轉向。”

那村子如今還有炊煙,遠遠能望見屋舍邊有零星幾只牛馬。

蓮升單是投去一眼,飛馳的兩匹馬立刻慢下半分。她平靜發問:“此地離不移山還有多遠。”

薛問雪說:“如果是如今這匹馬,到不移山邊界當還有一個時辰的腳程。”

“一個時辰。”蓮升語調平平地覆述。

說完,受她使喚的兩匹馬夢甩馬尾,飛快朝那村落奔去,好像十萬火急。

“一個時辰,於仙妖而言,不過一個眨眼。”引玉閉眼思索了片刻,眼皮一掀,轉而問:“當年村裏的妖跡是什麽樣?”

薛問雪陷入回憶,這段時日他似乎總是在追思舊事,單是這幾日花在回憶上的心力,便要比他前邊這三十九年還要多得多。

良久,他才說:“那村裏飼養有不少雞鴨,那日不少活禽被生生咬斷頭顱,一看便是妖怪所為。”

引玉頷首,在心中略作掂量,一個時辰的腳程不算遠,如果龍娉再有躲藏之意,這村子也算是個好去處。

“去村中問問。”蓮升一動念,兩匹馬更是疾行如風,踏得一路上塵煙大起。

引玉不由得往後仰身,差點磕著後腦,冷不丁和蓮升的手掌挨了個正著。她目光一斜,看見蓮升不動聲色地坐正身,就好像她剛才聽見的動靜全是假的。

硌得可響,薛問雪和阮桃也沒能幸免,一個瞪眼咬牙,一個淚眼汪汪。

蓮升收回手,說:“省得一會還怪我。”

引玉笑了笑,擡臂朝蓮升後頭探去,五指作梳,輕飄飄從對方黑發間穿過。

她是有意為之,心知自己這一舉一動能掀得起蓮升心底多大浪潮,她偏還要梳得極慢,牽得蓮升發根發酥。

蓮升不動聲色看她。

引玉這才多用上幾分手勁,這回不梳了,往蓮升磕著的地方揉上一下,說:“怎的,磕著你,我還不是有理由怪你。”

“明珰。”蓮升花鈿微暗。

引玉懶散一倚,改而往對方眉心碰,悠悠道:“這色可就俗了,要不得。”

馬車停在村外,省得那周身裹著白麻布的僵把人嚇著,蓮升甚至沒讓阮桃離開馬車。

阮桃和僵不能走,薛問雪自然也不能,還得有人照看這一妖一僵才成。

還未進村,果然就能聞到一股沖鼻的腥味,引玉步伐微緩,卻還是硬著頭皮往裏走。

“這村裏的味果然有夠難聞。”引玉細細分辨,辨不出妖氣,她也不打算往裏走太多,在村口逮著人就問:“敢問村裏這段時日可有發生妖禍。”

那人正埋頭抹雞脖,放血時一不留神便被呲了一臉。他頂著滿臉血仰頭,看清問話女子的面容時,不由得楞了一陣,神仙一樣的人,想來是仙姑。

他隨之又埋下頭,拎起肩上的粗布,往臉上隨意抹了兩下,小聲說:“妖禍啊,沒有的,上一次鬧妖患忘記是多少年前了,也不知道是什麽妖,那東西溜進村裏偷吃雞鴨,吃相那叫一個難看。”

引玉朝蓮升投去一眼,又問這男子:“後來就再無異象?”

“沒了,那妖吃了有百來只雞鴨,吃完就走了。”男人一頓,怵怵問:“仙姑來此,莫非是有妖怪過來了?”

“倒不是。”引玉往村子深處掃去一眼,說:“只是路經此地,便來問問。”

蓮升悄無聲息彈出金光,那金光瞬息便可達百尺遠,不出片刻就能將這村子探個明明白白。

果然沒有妖氣,兜了村子一圈的金光歸回掌中,她五指一握,轉身說:“走吧。”

引玉心覺遺憾。

男子一聽,邊抹臉邊仰頭,急匆匆地說:“就、就那年妖患過後,我們這村便不單是養雞養鴨了,十數年前,有戶姓李的獵了條蛇回來,那蛇長得就跟成精了一樣。”

蓮升頓住腳步,扭頭問:“怎麽說?”

“就,這麽大!”男子張開雙臂比劃,那蛇看著得有一人環抱那麽粗。

這樣的蛇其實並不稀奇,畢竟慧水赤山無奇不有,一些蛇也許長到這般模樣,也未必生得出靈智。

“後來呢?”引玉還是留了心眼。

男子刮了刮鼻子,說:“後來那蛇被姓李的晾成了蛇幹,在懸梁上掛到了如今,村裏人都佩服他。”

“光是這樣,就沒別的了?”蓮升又問。

男子幹笑:“沒了,不過那麽大一蛇幹,誰看不怕,我、我早想給他丟出去了。”

聽起來,頗像這男子不服那姓李的。

引玉輕聲一笑,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動,朝蓮升的食指勾去。

“既然沒有異象,便不進村了。”蓮升淡聲。

男子唉聲嘆氣,又覺得兩位仙姑甚是賞心悅目,人都走遠了,還在癡癡地望。

待引玉和蓮升回到馬車上,薛問雪才問:“如何?”

“村裏無甚異常。”引玉環臂一倚,連說話都顯得沒勁。

薛問雪抿唇,沈聲道:“看來那妖果然沒有回來,沿途只這村落人煙稠密,而不移山寸草不生,她餓了何以覓食?”

“無妨,還是得去。”引玉說,“不論是她昔日巢穴,還是許千裏自毀靈臺之處,都該去親眼一睹。”

蓮升頷首,說:“那妖原先死在了不移山,後來重新修得妖身,也仍要回不移山一趟。若非如此,許千裏也碰不到她,看來不移山必定有她流連之物。”

簡言之,到不移山,對她們而言並無壞處。

“仙姑……怎麽知道她死過一回?”薛問雪壓根不知道這兩人中途還去了枉死城。

引玉慢聲:“天機。”

薛問雪便不再問。

馬車轆轆而行,往南不光沒雨,天還越發燥熱,比蒸爐更甚。

“不移山。”阮桃伏在窗上,一字一頓地念起界碑上的地名。

她念完不過一瞬,一股熱氣沖進車廂,燙得僵啾啾直叫。

明明不過是界碑裏外之差。

僵遇火就會忍不住叫嚷,可如今哪裏有火,只是不移山火傘高張,熱到離奇。

阮桃楞住,手忙腳亂把簾子放下,當這簾子能擋得住全部熱氣。可惜簾子垂落,僵還是沒能停下叫嚷,她自己也熱到周身發疼。

疼的不是骨頭,而是皮囊。

到底是桃樹化作的妖,缺水哪能好受,阮桃白凈的臉上頓時浮現出樹皮紋路,所幸那痕跡只出現在左頰上,右頰還是完好。

天一幹,別說妖了,人也要受難。

薛問雪就算修仙多年,也不過是凡人軀,剛過界碑,一把嗓便幹到咳嗽不停。他心覺詫異,說:“那年我來時,這地方還沒有這麽熱。”

“不應該。”引玉呼出的氣息也好似熱水燙過,她不緊不慢驅使靈力,好將熱氣散去,可即便如此,額上還是浮了些薄汗。

“那妖……”薛問雪猛咳,“在這地方當真呆得住?她那年回來是為了什麽。”

引玉擡掌扇了扇,說:“還得找到她巢穴才知道。”

早在枉死城時,那兩只妖就說起過,自打龍神離開,不移山是一天比一天幹旱,所以住在不移山的人才會拿龍娉出氣,將她當成不肯降雨的龍。

不過如今身臨不移山,才想得明白,為什麽當年的人要日夜求雨,還怒而弒“龍”,畢竟在這炙炎之地,不下雨要的可是人命。

蓮升彈指施術,驅散車廂熱意,也覺得怪,“這地方竟比邊陲的黃沙地還要熱。”

“下去看看?”引玉問。

馬車倏然停住,兩人前後下地。

踩到泥地,才知這熱意不是天上熾陽曬得出來的,得是地下有火在燒!

“地下莫非有東西。”引玉輕嘶一聲,隔著繡鞋,也仍覺得腳底如烤。

蓮升走了數步,又彎腰將掌心完完全全貼向泥面,面不改色地說:“當年不移山的地火沒被壓住,如今又湧上來了。”

地火?

引玉怔住,惶惶低頭,方覺得腳下炎意是有幾分熟悉。

是了,當年地火掀天,天凈水就算滲進地下,滅得了十丈百丈下的火,那千丈、萬丈呢?

且不說,地火本就不可能完全熄滅,那樣的話,慧水赤山處處都會像晦雪天,遍地都是凍死骨。

蓮升神色不改,花鈿的色澤卻沈了許多,當年掀天的地火還是要滅的,豈能說是無用功。

眾生要活,要有生生世世,就必須滅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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